清同治年间,江西鄱阳县有个叫叶佐恩的人,娶了同县寡妇陈氏为妻,两人婚后生有一子,取名叶福来。几年后,叶佐恩病逝,陈氏又生下一个遗腹子,取名叶福得。
重新成为寡妇的陈氏生计困难,于是便招了同县一个叫严磨生的人上门为婿。两人婚后便一直住在叶家,靠着叶佐恩留下的两亩田地,抚养两个孩子,生活极为清苦。五年之后,严磨生这才带着陈氏和两个儿子回到自己位于车门湖的家中。
01.兄弟二人离奇遇害
光绪三年(年),全国各地灾荒连连,后世称之为“丁戊奇荒”。本就靠着两亩薄田度日的严磨生一家,因水灾而收成大减,顿时落到了衣不裹体、食不果腹的境地。
无奈之下,严磨生便将九岁的叶福来送到了距离车门湖四十里外的坑下村,在一个叫徐茂拐子的裁缝家做学徒,每年可赚三千四百钱。不久,又将叶福得送到了坑下村的刘光裕家,为其放牛,倒也有些微薄收入。
同年农历十二月,眼看到了年终岁末,严磨生便想着将两个儿子接回家过年。严磨生二十五日到了坑下村,二十六日一早带着两个儿子随便吃了点东西,便踏上了返家的路途。彼时,叶福来带着一个蓝布袋,其中装着“洋钱一、铜钱千”,叶福得则背着一个白布带,内有米数升。
走到坳上亭时,突然天降大雨,严磨生又突然生了肺病,三人便在亭中休息,恰好遇到个叫雷细毛的人担着两个箩筐经过。这雷细毛也是在刘光裕家谋生,再加上同样家住车门湖,两家人倒也极为熟稔。
严磨生于是便对雷细毛说,“我病得实在难行,麻烦你带着两个孩子先行,我稍好一些再赶上来”。由于离家较远,严磨生担心两个孩子累着,便将两人背负的袋子放在了雷细毛的箩筐之中,看着三人渐行渐远。
严磨生在亭子里休息了很久,身体这才渐渐恢复过来,而雨也停了,眼看天色将晚,便只好强撑身体慢慢向家中走,由于身体虚弱,便走了一条较为平坦的远路,到家时已经是乙夜时分(晚十点左右)。
严磨生到家后向妻子问起,这才得知两个孩子仍未回家,两人家中等了一夜,却始终没有消息。次日,严磨生托严复仂前去询问雷细毛,这才得知雷细毛昨天带着两个孩子走到鸳鸯岭,由于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办,便跟两个孩子分开了,并在临别前将装有钱米的布袋绑在了两个孩子身上,叮嘱他们,“你们便坐在这里等候,待尔翁歇息停当赶过来时再一起回家”,之后便匆匆离去了。
严磨生听说之后,立即与亲朋好友赶往鸳鸯岭寻找两个孩子,却始终一无所获,只是找到几个曾经遇到两兄弟之人。其中,一个叫做欧阳六毛,他说二十七日两个孩子曾向自己问路,他为两人指明了路途之后,两个孩子便走了,再也没有见过。另一个叫做汪同兴,是一家布店的老板,他则说两个孩子在二十七日时,曾进店向自己乞讨食物,自己见两个孩子饿的可怜,便给了他们,两个孩子吃完之后便离开了,自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,而且当时有个叫欧阳发仂的人也在店中,且与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离开了店里,可以为自己作证。
然而,一群人找了一整天,始终没有找到孩子的踪迹。直到二十八日,噩耗传来,人们在距离车门湖两里左右的陈公坂荒野中,发现了叶福来、叶福得两兄弟的尸体,其中叶福来脸上、耳朵、喉部均有伤痕,而叶福得的阴部则被严重踢伤。不过,兄弟两人携带的钱米等物,则被完好无损的留在了现场。
02.官府审案悬而未决
严磨生怀疑是欧阳发仂、欧阳六毛这些人杀死了自己两个儿子,因而将他们告到了官府。而叶家的族人则认为是严磨生为了夺取叶佐恩留下的两亩田地,这才狠心杀死了两个孩子,于是也将严磨生告到了官府。
人死但钱粮具在,可见杀死两兄弟者绝非谋财害命,而两个孩子尚且年幼,也不大可能与他人结下生死之冤。欧阳发仂、欧阳六毛等人虽然是最后见到两个孩子之人,但显然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,而严磨生虽然有杀人动机,但又没有杀人时间,且有不在场证明。官府接到报案之后,一时间也是毫无头绪,导致此案“讼久不决”,而严磨生则被作为第一嫌疑人始终关押。
光绪四年(年),兵部侍郎彭玉麟巡视长江,到达鄱阳县所属的饶州,严家和叶家“皆具牒诉于行辕”,彭玉麟于是将案件发往饶州府,要求尽快审明结案。然而,由于案件线索实在有限,两年过去,案件始终未能审结。
彭玉麟光绪六年(年)春,彭玉麟再度巡视江西南昌,严磨生之妻陈氏手捧状纸,直闯彭玉麟的前导卫队,被驱离后则直接跳了长江。彭玉麟得知后连忙命人救起,并受理了此案,然后召集江西各级官员共议此案。江西各级官员告诉彭玉麟,“叶福来兄弟年幼,想来不会是仇杀;若是劫财,却又钱粮具在。因此断定乃是其继父谋夺家产所杀。”
彭玉麟虽然对此案并不熟悉,但从江西官员的介绍之中,却认为此案仍有太多疑点,如此草率的定人之罪,显然极为牵强,于是责成鄱阳县令汪以诚尽快查明真相。
鄱阳县令汪以诚颇有贤名,因此返回县衙之后便叹道,“辖内出了此等凶案,下不能为被杀者伸冤,上不能为朝廷解忧,还有何面目在此为官?”由于苦无线索,只好先将涉案人员全部羁押在大牢之内,并派人秘密监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、一言一行。
同年五月,民间盛传彭玉麟将亲自到鄱阳县查办二童遇害案,消息很快传入大牢之内。数日之后,有狱吏前来密报,说欧阳发仂表现的极为怪异,自听说彭玉麟要来亲自查案之后,便频繁向狱吏打探消息,似乎对彭玉麟的动向极为关切。
此前的查访中,欧阳发仂只是被作为给布商汪同兴的证词作证之人,虽然他也曾有嫌疑,但却始终没有足够的犯罪证据。如今听到密报,顿时让汪以诚意识到,这个欧阳发仂或许才是案件的关键。
03.案件真相大白
光绪六年()年五月十六日,彭玉麟果然到达了鄱阳县,不过却并非为二童遇害案而来,而是为了查办沈可发案。沈可发本是浮梁县民,不仅私刻木印、伪造执照,而且对外自称曾在彭玉麟营中任职,以此招摇撞骗,被捕后一直关押在鄱阳县大牢中,彭玉麟提审查明之后,便以军法将其处斩。
欧阳发仂眼看彭玉麟杀伐果断,果然惊惧无比,吓的夜不能寐,常常在梦中呓语,惊叫道,“不好了,不好了”。这些消息让汪以诚更加坚信,欧阳发仂绝对与此案有重大关联,且极有可能就是杀害叶氏兄弟的元凶。
汪以诚提审了欧阳发仂,为了在心理上给欧阳发仂以震慑,汪以诚特地将提审的地点挪至城隍庙。欧阳发仂到后,汪以诚对他说:“昨天夜里,我在密室中供奉城隍神的神位,祈祷他指明杀害那两个孩子的真凶是谁,夜里本县令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地方,闻到尸臭却不见尸体,寻来寻去,发现发出尸臭的地面上跪着一个人,这个人就是你欧阳发仂,所以你还是从实招来吧!”
欧阳发仂虽然神色大变,却仍不肯认罪。夜将半时,欧阳发仂突然大呼道,“我不敢欺瞒神明,我说实话!”
鸳鸯岭距离车门湖尚有三十余里,雷细毛和叶氏兄弟在鸳鸯岭分别之后,两个孩子便在鸳鸯岭等待严磨生,却始终没有等到,天黑之后两个孩子由于不辨方向,便住在了鸳鸯岭的社庙之中。次日早晨,两个孩子又因不识路而在山中迷路,恰好遇到欧阳六毛问路,这才辨明了方向,下了鸳鸯岭,又因饥渴难耐而到汪同兴的布店中讨饭,却不想被欧阳发仂看到。
欧阳发仂见两个孩子幼小可欺,便想将两人诱拐到别处卖了,于是便从布店中追了出来,以带路的名义与两人同行。二十七日夜,就在严磨生等人到处寻找两个孩子时,兄弟两人却是被欧阳发仂带回家中睡了一宿。
二十八日清晨,欧阳发仂再次与两个孩子上路,行至陈公坂时,遇到了一个岔路口,其中一条通往车门湖,另一条则通往外乡。让欧阳发仂没想到的是,由于此处距离车门湖已经不远,叶福来竟然认出了返家的那条路,便拉着弟弟往家的方向行去。
欧阳发仂见状自然不肯放弃,想要将两个孩子强行留下,叶福来意识到此人不怀好意,自然不肯留下,欧阳发仂恼羞成怒之下一边破口大骂,一边痛殴其头面,又掐住他的脖子将叶福来活活掐死。叶福得被吓的大喊大叫,欧阳发仂追上前去一脚狠狠的踢到他的裆部,合身扑上又将其狠狠掐死。杀死兄弟二人后,欧阳发仂虽然也见到了兄弟二人携带的钱粮,却担心官府凭此找到自己,因而并未敢带走。
汪以诚审明案件,便立即向镇江焦山的彭玉麟奏报,彭玉麟接到奏报后读之狂喜,当下批复道,“数年郁结,为之顿释。望空遥拜,为两冤魂叩谢贤令君!天下多覆盆,而有司安得如此尽心欤!又不禁感慨系之。”
《右台仙馆笔记》的作者俞樾与彭玉麟乃亲家关系,俞樾的孙子俞陛云娶了彭玉麟的孙女彭见贞,因而两家平日里时常走动。彭玉麟得知俞樾正在创作《右台仙馆笔记》,便将此案之始末详细讲给了俞樾知道,俞樾则将此案收录到了书中。